“退潮。”

野花火

Cp:枭亚普夫/小麦(斜线无意义)

其实cp味挺淡的,慎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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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场无法真正存在过的对话。如果史官们还在费尽心思追赶世界大事,研究着由蚂蚁过家家创建起的类似于国家的蚁穴,推敲它的建成和崩塌,他们也不会对此提及任何。因为历史本身也只会记载人,枭亚普夫不是人,是嵌合蚁,是王的直属护卫队之一,他大可以自诩更高级的物种,把他的王奉为万王之王,但是历史不会这样记录他;而小麦,小麦自然有她的长处,她是一个已经覆灭的国家的军仪代表甚至是军仪世界冠军,她的棋艺让她在国家首脑死去的地方一直顽强存活,但这不足以让她成为一个人,因为她不具备任何军仪外的意义,她目盲且外貌平平,基本的自理能力都欠缺,她只是整个国家最底层草芥中幸又不幸的一个,是历史车轮必将无情碾过的一粒尘埃。在他们俩都不能被称之为“人”的情况下,这场对话才能在发生时无人察觉、无人在意。

        由于历史上无法进行任何考证,所以时间就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言,你无法纠察哪个节点枭亚普夫离开了王还能和小麦独处,或者王停止了与小麦胜负完全一边倒的军仪对决大发慈悲给他们俩一个谈话的档口,现世的荒谬、国家悄无声息地易主并不能给他俩的谈话提供一个逻辑上宽裕的漏洞时间段来讲点什么。但这场对话又仿佛确实发生了,像某年某月某日在久不清扫的床下活过又死去四肢僵硬的蟑螂。不过拿昆虫作为隐喻似乎会冒犯到很多基因不纯结合过各种各样生物、从而在“进化”成了“更高等”生物后还保留某些习性或外观的嵌合蚁们,且对话的主角之一枭亚普夫也位列其中,所以这个喻体最好用其他非生物来替代:如一颗许久前无意滚进床下的珠子在蒙尘后突然又轻微晃动地抖落了灰粒。

        他们有这场谈话的事已经勉强假设了出来,下一项要复原的是谈话的内容。枭亚普夫是三个王的近卫中最感性、也是最希望为他心中强大到无可比拟的王在建立世界霸权时献出绵薄之力的那个。为此他通过书本不断汲取那些人类总结实践了千百年所获得的关于统治的知识、常识,同时也学会了更流利、更具有说服性的表达。不过这种语言绝不会出现在王身上,至于另外两个近侍——他性格各异的同袍中,尤匹并不需要这些他无法理解的东西,只要明确的命令;而彼多则坚信王的抉择是最好的答案,所以言语无法真正撼动她。语言的艺术需要多磨多练,但他的王没有给过他这样的机会,所以枭亚普夫只能从问题的另一端出发来行使解决方案。可一般的人类根本不需要他去说服,念能力催眠就行了;工蚁们各怀鬼胎的样子他尽收眼底,也不需要去多讲什么,只用提供一个可以让他们觉得自己有地位跃升可能的奖励机制就行了。枭亚普夫从书本中学会的那些优美、慷慨激昂、滔滔不绝的语言,这可是死去的蚁后在创造他们时无法用嘴使用的工具,他出生后就开始学习使用,现在看来竟全无用武之地。所以他在委实无事可虑而又被勒令不准打扰到王的时候,常在脑中进行排演他自己编撰的剧作,并且像在脑中使用念能力一样分饰多角,我辱骂我,我赞美我,我批驳我,我欣赏我,我谋杀我,我爱上我。枭亚普夫不认为大脑是他的隐私之地,因为他的身心都奉献给了王、这世间唯一至高无上的存在,所以在他脑中他可以饰演任何角色,但绝不能是统治者,甚至不能假想出一个主宰自我的角色,哪怕是含沙射影地想一下都是僭越,是亵渎。

        帝王将相、才子佳人里缺了第一位也还能继续演,不过要提到爱他也只会提到王,因而他几乎摈弃了末两角。可阅读过程中,这些又是很难避免的东西,普夫为了全面学习人类的文化不会对书籍进行特殊筛选,于是他常常看到人们讨论爱,讨论爱的超越性。他将人类所述的爱拿来进行过比照,发现几乎每个人每本书都有自己的看法和见解,人类的爱在抽象与具体之间不断变幻着形状,以至于尼飞彼多像揉捏小白鼠一样拿缝补过后的人类躯体做各种各样的强化训练都可以是一种爱。枭亚普夫为此感到恶心,恶心人类玷污他献给王的情感的代称词汇,让它变得粗鄙不堪乃至龌龊可憎。恶心之余他也有一丝心悸留底:倘若王的爱就是那样的呢?倘若我的爱就是那样的呢?

        那个脸上身上都脏兮兮的盲女又赢了王一局。尽管如此,枭亚普夫还是断定王要取胜于她也只是时间的问题,而王在其他方面战无不胜,寿命自然也足够他不断挖掘和锻炼自己的才能,在这个身体素质欠缺顶多活到七八十岁的人类死去之前超越她。但王的使命并不在此,他无须在这种枉顾真实的棋局上付出这么多精力,王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军仪仅仅是消遣,是游戏,就算人类将之设为了竞技项目,在枭亚普夫眼中,它并不比别的棋类更锻炼脑力和思维逻辑,王已经在棋局上掌握了用兵之道,那军仪也不会具有什么特殊价值。这种教育模拟意义的缺失,意味着继续和这个盲女落子斗棋仅仅是在浪费王的才能,去钻研一些与统治本身无关的技艺。这令枭亚普夫感到不适,尽管这是证明王在各方面都是无可匹敌的强者的途径之一,尽管他尊重并支持王对胜利的渴求,他还是觉得很难受。他和另外两位护卫在庭院中短暂交流情报时有意提了出来,说:“王对军仪的投入实在太多了。那个女人丝毫不知道她占用着什么事的精力和时间,只顾下棋。”尼飞彼多听懂了他言外之意,但这位最先诞世的同僚认为这无关紧要,随口糊弄了过去。而孟徒徒尤匹则丝毫未能察觉,只是觉得他情绪有点不稳定而已,不过得亏他也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本能让他学会噤声不参与这种多余的讨论,可他望着同僚陷在阴影中的侧脸好一会儿,还是问了出口:“王怎么了?”

        枭亚普夫语气波澜不惊地回复:“王正在军仪这一游戏中迅速变强。他很快就会超过那个女人。”尤匹嗯了一声,再问他:“那你又怎么了?”枭亚普夫瞥了他一眼,不作答,扇动蝶翼往主厅飞去。王不知为什么不在那里,但是那个女人还坐在棋盘前,摆着那些写了汉字的黑白棋子,全神贯注得好似双目复明。本职天性让他脑子优先项是找到王,确认王的安危,但他还是不自觉地走近她,脚步悄无声息,杀意在他眼底明晃晃,而她毫无警觉,甚至还在嘴中念着棋子名和想要放置的地方。枭亚普夫凝视少刻,还是没有下手,反倒向她提问:“你家里别的人会下军仪吗,是他们把你锻炼出来的?”她听到声音后先是一惊,手忙脚乱地转过身伏身行礼,然后紧张地回道:“回、回大人,其实他们也只是懂一点,教草民认了棋子棋盘和规则,而在家里草民又帮不上什么忙,所以就没日没夜地自己跟自己下,慢慢练出来的。”枭亚普夫没让她起身,继续问:“那以你来看,王、也就是总帅大人的棋技是怎么练出来的?”她发出很小声地嘤咛,是她认真思考军仪之外的事情会发出的声音,不过也只一会儿她就给出了她的答案:“回大人,草民觉得总帅大人应该也是自己学出来的,即使总帅大人的棋技真的很厉害,也从未出现过那种外行人的错误,但是他比这些行内人思路灵活很多。虽然擅自揣测十分冒犯,但草民还是想说,总帅大人应该还挺喜欢军仪的。”

        枭亚普夫语气冷了几分:“你是说,王沉迷于一个游戏?你认为他有玩物丧志之嫌?”小麦连声否认:“不、不是不是!草民不是这个意思,草民只是觉得总帅大人在军仪上的不断精进很像之前的我……啊啊啊也不对,草民还不配和总帅大人相提并论,那个、那个,草民的意思其实是,王真的在军仪上相当出色,一般人如果没有对军仪有很深的投入的话,是做不到这样的。不过总帅大人也不是什么一般人,所以草民的推断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如果有说错的地方还请大人原谅!”说完这一长段后,她把头埋得更低,身子也不停在抖。枭亚普夫没斥责她的无礼,问出了第三个问题:“你觉得王什么时候能赢过你?”这显然是个有意刁难的问题,怎么回答都会显得冒犯,但她听了以后却正了身子抬起头来,看不见任何东西的双眼认真凝视他所在方向:“草民以为,总帅大人已经超过了过去的我:总帅大人钻研出了‘孤狐狸固’、也在后面几局中找到了破解‘中中将’的办法,这种进步可以说是相当快了。其间大人几乎没有停止过和草民下棋,连草民都会忍不住在对弈过程中下意识将大人视为棋手看,但是总帅大人还是总帅大人,不可能一直跟我这样下,大人一定有别的更重要的事要做,而我又经过和大人的对决领悟了一些新的棋技,并且灵感源源不断。总帅大人超过了过去的我,也即将超过现在的我,但是之后的我他能否赢过也得在棋局中才能知晓。草民对此是不敢妄议的。”

        “你竟敢有王的才能在你之下的想法!光凭这一点我现在就能处死你!”枭亚普夫勃然大怒,一些仿佛腾空出现的鳞片化为尖刃直抵她喉咙,而对方却吸着鼻涕坚持道:“请大人息怒,也希望大人能够允许我和总帅大人继续下军仪,直到总帅大人命令叫停为止,您再处罚草民的不敬吧!”枭亚普夫怒瞪对方缺乏神采的眼睛良久,最终还是让那些鳞片化为粉末消失在空气里。“我现在留你一命是因为王还没赢过你,你输后沦为一介废人时你会后悔你今天说出来的这番话。”“是、是!”她高声应道,随后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说:“感谢大人不杀之恩,也感谢大人照顾和打理总帅大人那些重要的事情,让总帅大人有时间和我下棋。在草民家里,这是无以回报的爱,草民长年来感恩家里的人方式只有不断下棋不断去竞赛这一种,但显然这对您来说是毫无用处的,而我又确实没有能力去做别的,所以只能恳请大人提一些草民力所能及的要求,草民一定会拼尽全力做到的!”说完她又伏身以头叩地。而枭亚普夫听完后只发出了一个简短的疑问:“这就是爱?”随后不等人回答,又说:“如果我现在要你死,或者要你躲到王暂时无法发现的地方去,你也能做到?”然后又立马自我否定:“该死,我怎么能有这种藐视王的想法!”说完狠狠扇了自己一掌,力气大到脸颊泛红肿起,嘴角都出血。

        她也看不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对方究竟需要她回答什么问题,更不知道那些重要的事是指奴役与杀戮她的同胞,只是小心询问:“大人,您没事吧?”没有答复。她于是咬咬下唇,鼓起勇气起身,连常用的导盲棍都没拿,摸索着尝试靠近他:“大人,您现在也是草民的恩人,请您不要伤害自己,您这样是会让爱您的人心疼的。”枭亚普夫看着她试探着走过来,手在空中做着细微的抓取动作,步履不稳,甚至差点被垫子绊倒。他在这短暂的时间里感觉到身体前所未有的僵硬,甚至连蝶翅都动弹不得,他完全搞不懂这是为什么,但他勉力控制了自己的喉舌,对她说:“你别过来。”接着就看见对方动作明显一怔,脚步停了下来,连那微微举起的手也垂落。在她举动停下时,他的四肢恢复使唤。枭亚普夫心中腾起了一股莫名的怅然,这种怅然很快转变成恼怒,恼怒自己被一个低贱人类莫名其妙的怜惜举措扰乱,但他面上毫无征兆,尽管对方本就看不见。而她也完全不知道,她刚刚欲图抚慰的对象,是目前整个王宫里最想要她死、甚至想把她碎尸万段的那个。

        枭亚普夫调整自己,再次恢复了平静与从容。他用最初的口吻发问:“你的意思是,让你好好活着、并帮助你做你想做的事,这就是爱?”她回答得毫不犹豫:“是!”枭亚普夫笑了:“所以你觉得我爱你?”她急忙否认:“不、不是!草民不敢这么想……”枭亚普夫打断她:“那你觉得,我爱王吗?”她小心翼翼地说:“草民觉得这只有大人您自己最清楚。”清楚什么,清楚我乐意为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清楚我会欣然拿自己的命去延续他的命,清楚我宁肯自己变成废物也不想看着他动摇自己王的尊严和强大,清楚我根本不想看他在这同你为了完全无益于统治世界的军仪上花更多时间精力,清楚我想为了他除掉你?枭亚普夫默不吭声,他意识到了自己对王的再度小觑,又给自己另一边脸一掌。这回她甚至听到了挥动的风声。她懵了片刻,随即跪了下来:“请大人责罚草民吧,是草民不该说这些话,如果大人觉得心里不舒坦,那打草民就好了,草民在家也因为笨手笨脚挨过不少打,草民不怕痛的!”枭亚普夫不可置信:“爱你的人也会伤害你?”她声音毫不动摇地回答:“是,但对草民来说,这也是爱的伤口。”“这么说,你也能为了爱去死?”“啊,这个,草民应该会为了没有爱去死。因为只要草民输了军仪,草民就对任何人都没有价值了,到时候草民之于家里人、也就是草民爱的人就是纯粹的负担、累赘,废物。草民家中有十来个人,他们都自顾不暇,草民也自然不会苟活下去拖垮家里人。”

        “我说过,等你输给王后我自会处置你,用不着迫不及待,本来也就是不久之后的事。”枭亚普夫边说边双手交叉抱臂,蝶翼小幅度抖动一下。不过这些她都看不着,只是觉得有清风微拂,气氛好像缓和了下来。“我还有事要办,你坐回去吧,估计过会儿王就要过来和你对弈了。不会有人扶你,你那根棍子就在你身前。”由蝴蝶小人悄悄放过去的那根导盲棍的确就在女孩低伏的头前面,她伸手就摸到了。“谢谢大人,也请大人小心身体,不要过度操劳了。伤害自己的时候,爱您的人可是会伤心的。”后面一句枭亚普夫根本没听到,他已经从窗口飞了出去。而她只是靠着导盲棍慢慢走回原来的棋盘前坐下,状似无事发生过一样又开始摆弄军仪棋子,复原之前的棋局,创造新的棋谱。而王在此时回来,坐在她对面,说:“要开始了,这回朕不会给你任何休息的时间。”“嗯!”她兴奋地回道。于是他们两继续在仍未发现旁人的偌大王宫正厅对弈,专注得心无旁骛,像是刚刚那场谈话从未发生过。

        这场对话自然没有任何人记载,可以说是根本不存在。而枭亚普夫之后仍然觉得这个女人、这个名叫小麦的女人无比碍眼,他脑内的剧场也逐渐只剩下对王的无限追捧和对自己的无尽讽刺、厌弃与批驳。那时他阅读了更多的书籍,才知道人类有个芝诺悖论,说是一个名叫阿基里斯的身形矫健体能优越的半神,如何追赶也赶不上一只比他先跑的乌龟。王在军仪上不断进步时,小麦的棋技也在不断突破。尤匹都貌似动摇地问过:“王什么时候能赢呢?”枭亚普夫只是表面波澜不惊实则暗自焦躁地回:“快了。”

        枭亚普夫在他们对弈期间对普通民众使用「麟粉乃爱泉」,让人们失去自我,只留一副呆滞愚痴保有一些基本性能的身体。他还预备在选拔时控制这些人进行一场大型的屠戮秀,男女老少亲爱仇敌之间无限制的互相伤害,还是在“爱”的命令下。可他们并没等来王在军仪上的首胜,也没能成功制造举国上下的互相残杀,甚至也差一点失去王。尼飞彼多重视王重视的人,把她设置为更优先于王的选项,这在枭亚普夫眼中是大错特错,更加深了他要除掉这个女人的决心。当他带着尤匹赶去一片光火的战斗现场、不惜一切拿命顶命地救王时,意外获得了一次重头再来的机会,于是他也有学有样地提出条件,和王对赌。他知道自己不成功便成仁,也知道自己失败了后就会失去一切成为废物,但他还是去赌了。人会为了爱而承受伤害,会为了没有爱去死,相对应的便是人会带着爱去折辱另一个人,去伤害他,也会停止去爱。枭亚普夫是爱王的,心甘情愿为爱赴死,但他绝不会伤害王,绝不会让任何存在优先于王,这种爱还永不止息,这是嵌合蚁的爱。可这份没有攻击性的爱在人类的爱面前孱弱无力。王记起了一切,他记起了从未一胜的军仪,也记起了与其对弈的小麦。枭亚普夫所作所为全是徒劳,他成了彻头彻尾的废物,只能目送王奔往那个女人所在,如同他奔往那燎原的熔岩火浆。

        小麦。枭亚普夫默默咀嚼着这个名字,双眼无神,蓝血从他鼻孔中流出,但四下并无人在意,也不会有任何关心甚或怜悯。他当时把堪称邋遢的盲女带来的时候一切都只是消遣,他也不恨她,王也没对她青眼有加,他们谁都未曾预想过今天的局面,谁也没有料到爱是如此可怕的东西。人类没有爱便不成活,那么嵌合蚁呢?毒已经渗进体内深处迅速破坏着他的身体,枭亚普夫在数小时天黑后倒在因为“爱”而失去自主意识的人群队列附近,而虫死尸未僵,他的口器还在不断咬合,机械地拼凑那个名字:小——麦。仿佛隔空真听到了这如同怨念般的不断呼唤,把对弈中死去的王抱在怀里的小麦手不受控地抖动了一下,笑着说了追随王而去的遗言,永久地阖上了眼。这一切史学界不会留有任何记载,他们之间的所有爱或恨也如那颗珠子,在短暂机缘下一闪光亮后,继续在长得无穷无尽的岁月里暗自蒙尘。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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